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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武昌府(二) (1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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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佛,求你給她脫形。”毗夜雙膝跪在蒲團上,是真的開口講了一個“求”字。

“蟬於繭中,褪成蝴蝶。卵生蛋內,出殼為雉。”如來這句似是而非的話便是答應了。

如來起手,探向身}下寶座,摘一瓣蓮花。蓮花迎風縮小,由扁到圓,變作類普通雞蛋的一只殼,托在掌心。

如來將蛋殼遞給毗夜:“此物可為她脫形。可是……”如來話鋒一轉:“愛為眾生障、為覆、為閉、為塞、為狗腸、為亂草。”

毗夜居然在這個時候微笑了一下:佛祖意思大抵是勸誡他佛家弟子,要六根清凈。

殊不知他就是六根不凈才來做佛家弟子的。

毗夜也不仰視,亦不低頭,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和表情問如來:“我佛希望弟子如何做?”

如來話若雷音,傳響整座靈山:“若知所愛者,不於彼生愛。彼此無所有,他人莫能說。脫形之後,她再一世新生,便是她自己的造化。她要如何,你須任她,隨她,莫要插手,莫要再管。”

他叫毗夜莫再愛了。

因愛一念成魔,是佛祖也無法遏止的劫難。

毗夜聽聞,眨了眨眼簾,應聲道:“好。”

“修佛有數戒,當頭不可破者便是色戒。”如來把話說穿:“她破殼之日,便能脫形完全自主。然則……這一具新生軀體,你是不能再碰。”

毗夜波瀾不驚,只問自己想問的:“若碰如何?”

“若碰……”如來說:“身魂化為佛法金光。”

“若她下一世能平安不死,弟子決計不會破戒。”毗夜很幹脆地就答應了。

媚姬不死,他不破戒。

她要是快死了,那他便也是快死了。既然都快死了,還在乎什麽身魂淫滅?

若真有那一日到來,他先破肉戒酒戒,再破色戒,最後破殺戒:殺人、殺妖、還殺……

毗夜捧著蛋殼去繁華島,告訴媚姬這個蛋殼遠勝過白玉佛千倍萬倍,能立馬助她脫形。

毗夜甚至很多話地向她詳敘了如何使用這個蛋殼。

媚姬只問了一句:“師傅,我破殼之日,你還會記得我嗎?”

“不會。”毗夜果斷回答。

媚姬立刻追問一句:“那我還會記得你嗎?”

“不會。”毗夜兩次的回答語氣一樣平靜,聲音一樣冰冷,令人產生錯覺,仿佛他只回答過一次。

媚姬頃刻間就哭了。

毗夜卻手一抹,從媚姬項間收走白玉佛佩,給她三天時間想清楚。

毗夜無情的離開了,大名王卻是有情心疼。王爺守在媚姬身邊,不住地勸她別哭了,別哭了。

媚姬卻依舊哭個不停,反正這一世也沒有多少時間了,索性將剩下的淚全部流幹。

她一直哭到三天後毗夜回來,仍是在哭,哭著問他:“白玉佛佩你沒有帶來嗎?”

“沒有。”毗夜毫無情意地冷冷回答:“佛祖慈悲,予你入殼脫形。白玉佛再無作用,你即將與貧僧再無糾葛,又何必徒扯些牽掛!”

“別哭,別哭。白玉佛我好好收在府中了,你放心。”大名王忍不下心,不住地在媚姬身邊哄她。

媚姬越哭越大聲,眼淚奔騰,哭到不能自己。

她忽然聽見毗夜在她身後對大名王說話:“我佛慈悲,回頭是岸。大名王既有心悔改,棄惡從善,望能堅持至超脫之日。”

“一定一定,聖僧放心,本王自不會再碰媚姬的身子,定好好撫養她長大。”

“咄!她不是她!出殼之後不可再喚她的人偶名!”毗夜呵斥大名王。

他稱她什麽?他稱她是人偶。

媚姬的“心”瞬間就凍僵了。

“一定一定,本王會給她另起新名,不會再叫她鳳煉媚。不知聖僧……有沒有想到給她起個什麽名字?”

“她新生後要叫什麽名字,又與貧僧何幹!”

媚姬雖是背對著毗夜的,但她能聽清:他的話好冰冷啊……

媚姬吸了吸鼻子,不再猶豫地鉆進一個正逐漸合上的巨大蛋殼,沒有一次回頭看身後的兩個男人。

毗夜註視著蛋殼完全合上,他感覺自己的心也合上了。

不是他要對媚姬冷漠,是未在脫形之前,他不敢輕舉妄動。

毗夜答應過如來,須任她,隨她,莫要插手,莫要再管。

毗夜深知,自己只要對媚姬顯出一絲情意,就是洪水決堤,他會控制不住,全部流露出來。對她好,對她再好,對她更好。

而後功虧一簣。

於是毗夜只能忍。

第三個十年,毗夜煎熬修佛的第三步:忍辱。

媚姬在蛋殼內孵化了幾年,方才破殼新生。這幾年毗夜一直守在蛋殼旁邊,不離左右,但他隱沒了自己的身軀,大名王瞧不見他,媚姬更瞧不見他。

媚姬破殼而出,成為南緹的那一刻,她的確是完全脫形重生,擁有一顆完整的心,擁有不會再被任何人所控制的三魂七魄。

南緹不再是軀殼,不再是人偶了。

但是毗夜意外卻又不意外的發現,他原本註入媚君體內的那那九分之四功力,在媚君新生為南緹的時候,不見了。

這九分之四功力消失得不著一點痕跡。

毗夜想想,很快無須懷疑的完全肯定:他的這些功力,是被蛋殼的主人吸走了。

毗夜在繁華島上安了家,每日一半的時間用來修習精進和禪定,另外一半時間會在島上四處走動。

但是沒有一位島民能瞧見他,南緹也瞧不見。

小南緹喜歡光著腳丫子在沙灘上奔跑,毗夜就跟她一起並肩走。南緹看不見他,有時候興奮了一只手臂揮過來,剛好硬梆梆打在他胸口上,他疼她不疼。

毗夜在永遠透明且無法觸摸的空氣中註視著南緹長大。

註視她喜歡上了同島的,與她年齡相仿的男孩子,真好。

註視她和男孩子定了親,更好。

毗夜以為再過幾年,他會註視著南緹和那位男孩子成親,然後他心裏笑著對自己說:更好了。

任她,隨她,莫要插手,莫要再管。

但世事難料,同南緹定過親的男孩子終是為了功名離開繁華島,上京去考狀元。

南緹也決定出海去往殷國大陸。

毗夜就跟了去。

他本可以繼續隱沒身軀的,卻不知為何在登船那一刻決定顯身。

在船上,南緹無意望向毗夜的那一眼,竟令他滿心歡喜,綿綿喜悅勝過在島上守她的十幾年。

也許因為,這是南緹第一次能夠瞧見毗夜的身軀。她這一眼,不再是穿透他去看樹,看海,看大名王,看北明,而是實實在在望向他。

他,毗夜。

永遠愛著她的人。

毗夜本只是打算現身,護南緹一路上京。任她自行發展,不改變南緹的人生軌跡。

蛟龍鬧海,毗夜掐指算到南緹的性命並無危險,就沒有插手參與。

但是他看到蛟龍刺穿她的那一刻,終還是躍上前來,雙手合十,劈下一道劍氣“十方無量,五道分明”。

後來,毗夜便插手的越來越多……

終於,他諸戒全破,要身魂俱化佛法金光。

他假意同鳳女一戰,便是為了避開南緹,不令她見淫滅一刻麽?

南緹回憶自此,在她的夢中清淚兩行,滾滾不止。

她是他的冤孽啊!她絕對是他的劫難啊!

可是毗夜卻以手久久撫著她臉頰,溫柔地笑著說:“沒有,你是我的緣分。“

愛為眾生障、為覆、為閉、為塞、為狗腸、為亂草。

但愛也為網、為膠、為泉,從此世至他世,從他世至此世,往來流馳,無有斷絕。

“砰——”反鎖的房門被風燕然大力撞開,雖然橫江極力阻止,但風燕然還是硬闖了進來。

南緹在房內待得太久了,一天一夜了,她也不吃不喝,風燕然實在是擔心。

風燕然見得房中情景,失心長吼一聲:“南——緹——”

“南姑娘沒有讓你和我進去……”橫江本還在循規蹈矩地阻止風燕然,忽然一個轉頭,瞧見房內情景,話語戛然而止。

橫江搶先一步跑到南緹身邊蹲下來,風燕然的身子還若石雕般僵立在原地。

橫江運用了他所知的一切醫治手段搶救南緹,過會,他無望了垂了手。

橫江擡臂觸摸自己胸口,那裏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——心疼。

風燕然半步半步地挪近過來,木然問橫江:“怎麽不救了?”

橫江感覺心口疼得更狠,仿佛炸碎了一樣:“她早就死了。”

橫江不明白,為何跟醫書上記載的不一樣,南緹的屍體會硬化得這麽快。

南緹四肢僵硬,全無血色,白得似粉似灰。她的手還放在她的密處,可是胳膊跟花心同樣的硬直如木如石。

南緹的兩}腿}內側有很多很多粉末,一直沿伸到她的腳踝,地面上也全是粉末。

她是底下的水流幹而死的。

61愛恨情仇命裏去(十七)

南緹身亡魂不亡,她的魂魄早已悠悠飄走,不在體內。

南緹入夢之前,活於現在。

入夢之中,活於過去。

而今夢過之後,她從京城去往天竺國靈山上的西天,沿路竟見到了未來諸般景象。

南緹看見橫江長大了。他的身形比現在高了足足一丈,唇角邊生了一圈糙糙的胡茬,南緹嗅嗅鼻子,仿佛能聞到他健碩胸膛上散發出來的成熟男子氣息。那時的橫江,在同風燕然一同埋葬了南緹的肉身後,並沒有重新回到汝寧王府,而是獨游四方,海內海外皆覽。

行遍之後,橫江似乎開始漸漸擁有了很多正常人的情緒,明白什麽叫喜歡,什麽叫心疼,亦明白什麽叫自己的選擇。

他回到京城,開了一間鐵匠鋪。

“夫君——”南緹看見有一位嬌媚的少婦走近橫江身側,柔順喚他一聲,接著挽住橫江的臂膀,將腦袋偎依在他肩頭。亦有一位總角男童,身形將將不過半人高,牽著橫江的衣角不住喚他“爹爹”、“爹爹”。男童過會又拽美婦的手,喊她“娘親”。

橫江的未來,是娶妻生子,美滿人生。

南緹飄出京城,竟在驛道上撞見了風燕然——當然,風燕然坐在豪華的寶蓋馬車中,根本看不見南緹的魂魄鉆進車廂裏來。

車廂偌大寬敞,可容幾十人平躺,風燕然正坐在一張幾前,背靠著車壁,閉目養神。南緹靜悄悄地走過來,在風燕然旁邊盤膝坐下來。

她與他並肩同坐,稍稍仰頭,就能發現霜華已爬上了他的鬢角。

未來的風燕然老了。

但他依舊富庶,生意越做越大,產業比往日更勝,富可敵國。

南緹死的時候,風燕然不顧橫江阻擾,強行將她葬在風家的祖墳內,但他並為給她墳前墓碑著以“妻”字,只以“南緹”呼之。

風燕然再傲慢,終還是有一點自知之明:他曾向南緹求娶為妻,但她並沒有答應過他。

安墳的儀式完畢,風燕然在南緹墳前枯坐三日,大哭數場。

而後呢,風燕然賺了更多了黃金白銀,真真閃光堆成了山。他沒有娶親,但顧及著風家產業的延續,仍是娶了幾房妾室,有了零星幾個子女。

風燕然的歸宿,南緹不知如何形容。她一笑而過,飄出馬車去。

南緹一路直下,飄到天津衛,以為鳳女早回魔界,卻沒想到鳳女還在凡間。

前幾天毗夜同鳳女的大戰,並不曾傷及鳳女的性命,只是將鳳女的法力去除——亦或者說,是毗夜為做最後一搏,吸去了鳳女的法力。

是鳳女心甘情願給毗夜的也不一定?

南緹心裏閃過一念又一念的猜測,最後化作唇角一縷笑。

無論是哪種猜測,終皆輕得像她現在的身體,虛無縹緲,不必再計較。

鳳女在天津衛紮了根,沒有了法力的她,跟凡人一樣會老,也許日子再久遠一點,她也會跟凡人一樣,會死。

但是有人陪著她。

陪伴鳳女的人是北明。

北明依舊是去}勢之身,隨著年歲的積累,他變得越來越陰柔俊美。對比鳳女的老去,可以一點都不為過的說,北明瞧起來比鳳女更好看呢!

南緹悄悄潛入屋內,本是探看舊人,卻不小心又撞破到鳳女和北明在行事。

一如昔年,南緹在津門公主府偷窺,起起伏,啪啪的聲音和吟呻之聲此消彼長。

只是這一次南緹窺得,北明不是背對著鳳女,而是鳳女朝天躺著,北明坐在鳳女身上。

北明升降著坐下起來,將縫制在鳳女汗巾上的白玉}根雕一次又一次納入自己體內。

南緹忽想:也不知這根雕還是不是以前那只,還是重新訂制了?

北明做到迷離,忽情不能控地伸手去抓鳳女身前兩團抖動的白肉。

南緹瞧著都替北明嚇了一跳,魂魄也能滲出冷汗。

鳳女卻並未如從前那樣打罵斥責北明,她居然不生氣,反倒笑盈盈強按住北明的手,示意他別急著拿開雙手,揉得再久些,搓得更狠些。

鳳女目對北明,眸水盈盈。

“我摘了汗巾,也給你系系吧。”

南緹恍惚了一下,才敢確認:方才那句話的確是從鳳女唇中發出。

“用不著。”因為劇烈運動,北明說話喘著細氣。他說:“你系我系都,是一樣的。”

就像現在這樣其實也挺好的,只要兩個人相互融合,又何須在乎用什麽方式?

鳳女聽了也笑,臉上綻開最鮮艷的花。

雖然北明沒有利器,但她和他相處,好像比和魔尊相處要歡快數倍呢。

但是這種話鳳女在心底自個承認承認就作罷,她才不會向人講出來。

南緹旁觀著鳳女和北明,少頃,她身子一飄,搖搖擺擺就升起來,飛到天津衛上空,再飛離天津衛。

南緹途徑過大名府和汝寧府,皆未做停留。

大名王將來如何,她一點也不關心。

南緹的腳步至武昌府停駐。

她沒有飄下去,只在那一片桃花林上空向下觀望,梁英詩和梁香詞果不其然,身在林中。

兄妹倆互相觸摸著對方的白骨,一遍遍輕撫,從不厭倦。

南緹再往來時路上回飛,飛到衡州府,飛到廣海衛,見紅珠碧珠,見李之珪李之玨。

雙珠姐妹和李家兄弟都是子子孫孫,李知府年已耄耋,同兩對兒子兒媳共享天倫。

南緹坐在墻頭,交叉著一雙赤足望李府內景象,既高興又羨慕。

南緹替紅珠碧珠高興,卻又甚是羨慕:她同毗夜,只怕不能似這般兒女膝下,有天倫同樂的一天。

南緹身懷淺淡惆悵,起身飛了起來,飛到廣海衛。

吳穎川也是成家的人,也是子子孫孫。

凡世男女,大抵如此,未來不過娶妻嫁人。

至於以前心中有誰,最多不過某一年某一日某一刻,腦海中數秒過往回憶。

很快閃過,稍縱即逝,而後困於凡塵瑣事,很難再閑得下來。

閑不下來,哪還有空抽出幾分數秒用於回憶?

出了廣海衛城,南緹就飛離了殷國大陸,身至海上。

海浪滔滔,海水特有的鹹味被海風吹起,南緹身在空中都嗅得到。

幾聲飛鳥聲響過,南緹側耳細聽,是一雌一雄。

再看海面上兩只同類的鳥兒俯仰嬉戲,交繞纏}綿。

是小湘被毗夜放出來了吧?遇著惜己的男妖,做一對自由自在的鳥兒。天長水闊,結伴遨游。

南緹駐在空中,望著兩只飛鳥你高我低,你俯我仰,歡笑著打鬧著越飛越遠,直到在南緹的視線裏消失不見。

她的眼前,又只剩下巨浪滔天,一陣陣的掀起來,落下,如此往覆。

又一個浪頭落下的時候,南緹的心跟隨浪濤落下,一分空,兩分蕩,三分失落。

心底的某個位置,缺著一個人。

他灰飛煙滅,形魂俱滅了,再不存在於三界之內。

柳月池沒有未來,所以南緹看不見他。

南緹空擡雙手,觸了觸眼前的空氣。她的一雙掌心相向,指尖微顫,仿佛正在托觸柳月池的臉龐。

雖知這空氣絕不是他,她此舉亦是徒勞。

南緹行至繁華島,再往西,跨出未來,歸於現在。

時間重新回到南緹死去的那一刻,她毅然沈穩西行,踏著白雲步至靈山。

南緹及至山腳,瞧著地上諸佛的屍體,成百數成千數,毗夜已經大開殺戒了。

佛殍遍地,遮蔽了登上鷲峰的石階。南緹就踩踏著這些佛僧的屍體攀上去,她的腳底,碾過他們的腿、腹、唇、甚至眼珠。

她沿路行著,見不僅地上遍染一萬多尊佛的鮮血,連娑娑常青的菩提樹,葉子上也被濺得全都是血。一次又一次的飛濺,佛的鮮血在菩提葉上淤積起來,積滿溢出,從菩提樹的頂下往下流淌。高高低低,伴著水聲,百重似泉似瀑。

靈山已被鮮血完全地、徹底地染赤。

真是愛煞了這一色正紅!

南緹登到鷲峰頂上,終於同毗夜重逢。

毗夜的身子周遭正由淺至濃,泛起層層金箔色的輝光一一他的身魂已經開始化成佛法金光了。

毗夜看見南緹來,冷戾麻木的眸中頓閃一絲柔色,又是那渾濁通紅的眼中唯一一點清明。他橫起左右兩手兩道劍氣,如俎剁魚般腰斬羅侯羅、阿難陀、舍利弗、目健連、伏婆離,最後連迦葉也斬下,朝著南緹所在的方向一路殺過來。

因為毗夜的身子在逐漸淫滅,所以他每走一步,均有肉化佛光。

一路走來,光影灑了一路,落在他身後。南緹淚眼模糊中,似毗夜正為她於連天接地的血與屍中,辟開一條金光大道。

他仗劍向她奔來,眼似辰星。

毗夜殺至大道盡頭,終於同南緹匯合。

他收了一道劍氣,臉上濺沾的佛肉佛血還來不及擦去,就急急環臂摟住南緹:“怎麽來了?”

毗夜柔聲地問,又低下頭,在南緹額前輕啄一吻。

“我來同你一起並肩。”南緹堅定且果斷的回答。

是的,她來同他一起並肩。

這六十年來,所有苦難皆是他一身在扛。這一次,她要與他一道承擔。

若因此犯下任何罪孽,她願與他受同等的萬劫不覆。

更何況,愛無罪。

62愛恨情仇命裏去(十八)

毗夜的臂膀顫得連抓了南緹兩次,才終於抓緊她的手。

他一顆心,比這血染的佛場還要沸騰,出口卻只道一個字:“好!”

鏗鏘有力,擲地有聲。

毗夜攜手南緹飛回,直往最頂高處如來蓮花寶座的方向殺去。

須菩提擋路,殺之。

阿佛離擋路,殺之。

迦旌延擋路,殺之。

眼都不眨將如來十大弟子殺盡。

到最後,毗夜握南緹手同佇地上,仰視如來,不懼六丈金光。

毗夜也不多言,亦不再稱如來“佛陀”,直呼一聲其名:“悉達多。”

昔年善不是善,今日佛不是佛。

悉達多,縱你狠心絕情,也不會讓你佛法無邊。

毗夜半身已化,猶自飛起,高至於如來視線平行。毗夜起手就一道劍氣劈下去,集滿他體內所有的法力。

一劍,要麽成,要麽死。

這一刀自如來頭頂正中央砍下去,砍至如來眉心,劈開他半個頭顱。

如來伸掌,金光掌印就要向毗夜和南緹壓下來。

“快再殺!”南緹喊道。

毗夜聞聲臂膀一橫,整個身子隨劍氣側半個身形。

一劍橫滑,削斷如來脖頸。佛祖的腦袋飛出去,還未見落地如球滾滑,毗夜已舉高雙手,兩道劍氣在如來軀體上似砧板剁肉般亂剁,將佛祖六丈偉岸身軀連帶著蓮花寶座一齊剁成金光泥醬。

好不快哉!

自然也就再沒有什麽如來掌印壓迫得下來。

毗夜剁到氣喘,站在如來的肉醬屍首上大口呼氣,南緹卻攥了毗夜的右手腕,將劍氣舉起來在如來屍首上再剁百刀,將肉醬變作肉沫。

早已分不清哪些肉碎碎是如來曾經垂瞼的慈目,哪些是如來曾經拈花的佛指。

他和她一起殺佛了。

殺又如何?

毗夜和南緹站在肉泥肉沫上,腳上既臟又油,身上卻汙。她卻踮一踮腳,他亦托著她的腰將她身子提幾寸。

高度適中,四瓣唇兩印,兩只舌相抵,深深吻,吻深深。

第一世,困於己心。

第二世,困於外力。

第三世,再沒有什麽能困住他和她。

他們相愛,就要讓對方知道。

他們相守,就不會被任何外力分開。

愛著,要在一起,堅定不移。

毗夜和南緹手牽著手離開,身形還未出鷲峰,就隱隱感到身後有異動。毗夜和南緹在同一時刻一致回頭,見如來在鮮血淋漓中遍耀金光,於肉沫肉泥中重新長出六丈金身。

菩薩無我相,去偽存真。

如來在蓮花寶座上站起身,走下來,與毗夜一般矗立。

如來竟流下兩行熱淚,說:“波旬昔年詛咒,至今日終於破了!”

昔年有王波旬,欲殺佛卻殺不了,便發下毒咒,日後到了末法時期,要讓他的徒子徒孫混如來的僧寶,穿如來的袈裟,破如來的法戒,曲解如來的佛經,叫如來佛法滅盡!

毗夜熟讀佛法,自是知道這一宗往事。但他見佛流淚,卻放聲大笑,聲震長空,徹響靈山。

毗夜笑過之後,斂容面對面,他嗔眼怒目,保持著同方才一般響亮的朗聲,直咄咄告誡如來:“我管你是真佛假佛,管你是悉達多還是波旬,管你是真慈悲假慈悲,管你是無欲無求,還是貪求佛法無邊——以後都統統給本座收斂放乖!都、不、要、再、打、我、和、她、的、主、意!”毗夜斥到血沸骨燃,徑自呵佛罵祖,他一伸食指,直指如來眉心:“不然——定不饒你!”

如來不再哭泣,佛淚驟幹:“善哉善哉。”

他聲色不變,清音對毗夜道:“多年前,我曾同殿下談如何做佛,做佛是熾盛,大惡盡歸己身方能行菩薩道……”

“你是想說你為了行菩薩道,所以才故意對我倆行惡,好將大惡盡歸已身?”事到如今還有什麽顧忌,毗夜直接打斷如來那套說詞。

不想聽,也不會再聽。

毗夜指向如來眉心的手仍未放下,質問如來:“本座也熟讀佛法,亦知善哉善哉,可是你憑什麽規定眾生都得向佛?”

毗夜又嗔笑出聲,目渾濁,身滿汙,像極了無可救藥的頑徒。

他心不改,頭不搖,話不怯:“妖就是妖,魔就是魔,我們樂得墮落。你說我執迷不悟也好,你說我死不悔改也好,本座參透佛法,但仍願做個障目的渾魔!”

毗夜轉身,至始至終未松南緹的手,腳下再次邁出離開鷲峰的步伐。

第一步下去,毗夜再多道一句:“本座想怎麽活,就怎麽活。”

“前世因,今世果,要善果,須結好的因,還是希冀殿下多積善德。”如來已歸蓮花寶座,在座上向下俯首說。

“嗯。”毗夜腳下繼續遠行,每一步都保持相同的速度,邁開相同的距離,不紊不亂。

他毅然對身後如來道:“在你們眼裏本座罪孽深重,本座與她將永再不會上黑天上來。”

經文裏有言,出佛身血的果報是直接入地獄。

而他,將永世沈淪,不得超生。

那就不超生吧!

“心有善念,即為彼岸。”如來最後一句話語飄傳過來。

毗夜未再做回答,亦不知他聽見了沒有。

毗夜執著南緹的手回到魔界,沿路不曾回頭,就算是從凡界踏過黑天的那一步,他也邁得堅決。

毗夜牽著南緹落地的時候沒有落穩,一腳踩空未著陸於白骨,跌落血海之中。

南緹心裏跟隨一慌,想也不想隨他入海。觸著毗夜身子輕飄,南緹擔憂他性命安危,連連直喚:“毗夜,毗夜!”

毗夜不予回應,只望著南緹。他的眼似靜水,卻又仿佛底下暗湧渦旋,沈澱了深不見底的幽水,要將她浸沒。這渦旋又要卷起,萬尺風波。

毗夜忽然發狠,沒有任何前}戲的挺入,在這血海裏深深要了她。

兩人隨浪起,就刺進低下融合;隨浪落,就暫時短促的分開。也不逆流,就放任兩具身軀隨波逐流,一下又一下的深要。他和她都從未覺對方的身體有如此新鮮,幾乎瘋狂地相互索求,將血海的最後一點清澈也攪到渾濁。

水流滾滾,縱是金刀鋼劍斷不了,一如他與她不可分割的身軀。

“啊——”南緹長長的喚出來,感覺毗夜的利器一下戳上來,不僅僅只是捅到她的子}宮,而仿佛捅穿了她整具身軀。

下下都是高}潮,再無失憾。

南緹眼睜睜看著,幾乎咫尺的毗夜,左眼中流下一滴淚。他張口欲言,卻又說不出話,只能抓著南緹的雙肩將她重重往下按,按到他再也不能同她多結}合一厘一毫。

“你想喚我嗎?”南緹拼命地往下坐:“喚我音奴,還是媚姬,還是南緹?”

毗夜停下了動作,安安靜靜抱著南緹,底下亦一動不動,只停在她體內。他們上面和下面都相互依偎,面上靜謐宛如沈睡,內裏卻骨血顫抖到無法自抑。

毗夜突然哭了出來。

他哭得好兇,不只是一滴淚、一只眼,兩行淚珠從左右眼眶涓涓地湧出來,淌下來。

“不管你是誰,我都深愛著你啊……”他哽咽著說。

黑天上突然下起雨來,雨水是黑的,海水是紅的,黑黑紅紅,都是刺目蓋過其它顏色的戾色。黑像他和她早被汗濕掉的亂發,紅像亂發上的血色海水,在這令人惶恐又受驚的兩色之間,他和她卻再不用偷歡喜、偷擔憂、偷煎熬、偷痛苦、偷分離。

毗夜將放在南緹肩頭的雙手移下,讓他再握再牽她的手,也許荒謬的世俗似潮濤永遠沖不去,也許今後不可預知,麻煩也許還會來,殺向魔界來,令他和她無處再可逃。

也許還有分離,但他們又不是佛,在乎什麽過去?管什麽將來!

只惜現在。

只知此時,此刻,一腔情愛似血海,水深難測,萬裏奔流。管什麽風雲若黑天旦夕變幻,憂什麽烏雨綿綿如擾擾紛紛,怕什麽白骨骷髏也有輪回,他們在萬劫不覆裏囈語,情迷魂顛!

在他與她的時晷裏恩愛百年、千年、萬年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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